【红月多伦加】chapter.5（下）
代发
作者@诸云封
身体的反应先于理智。
原无乡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那人，却在抓住对方手臂的瞬间感到一股灼烧般的剧痛。
他触电般松开手。好在那人亦借着那点拉力找回了平衡，木杖轻点地面止住落势，另一只手在空中摸索着，却攥住了原无乡的衣袖。突如其来的动作拉得公爵大人一个踉跄，原无乡本可以将他拉起来，但好巧不巧，一阵晕眩打断了他所有的思考。他只能用另一只手迅速扶住墙稳定身形。
两人终于站稳。金发的青年放开了手中布料，抬起头，小声说：“抱歉……”
“啊……”原无乡的情况还有点混乱，听到这话本来下意识想说些“没关系”、“别放在心上”之类的客套话，开口的瞬间却被眼前的脸惊艳了。
在索尔区的传说里，眷属是受黑暗祝福而诞生的贵族。所以，他们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、美丽而充满诱惑的容貌，这几乎算是一种“天赋”。
高贵的血族公爵自认为见过太多精致的脸，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失去了对长相的敏感。
直到今天。
撞到他的人有一头金白色交织的长发，穿了一件米白色长外套，明明整个人都是温暖明亮的色调，脸部线条甚至可说柔软，五官却偏偏给人一种优雅而锐利的视感。无论是高挺笔直的鼻梁还是棱角分明的唇……都值得任何人用任何溢美之词赞叹。
原无乡几欲叹息，视线更专注地落在那张美得仿佛停滞时间的脸上，从这个角度看去，青年细长俊美的眉眼低垂，如凤凰展翼，羽毛凛冽如刀。
等等，角度？
停摆了一分钟之久的理智终于开始运作，原无乡这才意识到两人现在是个什么姿势。
阴暗狭小的巷口，银发黑衣的人将金发青年压在墙上，脸颊间的距离近得仿佛拥吻。
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了。
失态的公爵大人迅速起身，掩饰般揉了揉鼻尖，恨不能有个影侍在侧当场送他回烟雨斜阳。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了。
失去桎梏的青年并没有动，只是石像般立在原地，定定地望着他。那双瑰丽的琥珀色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脸，瞳孔却没有任何变化——就好像两颗真正的无机质宝石一样镶嵌在眼眶里。
原无乡心里有了一个猜测。他抬起手，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在青年眼睛前摇了摇。
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珠僵硬地动了动，青年犹豫了一下，温驯地开口：“先生不必试探，我确实看不到。”
“啊，抱歉。”青年的敏锐让原无乡有些错愕，他迅速找回贵族该有的优雅，出于礼貌开口道歉：“希望刚刚没有给您造成困扰。”
青年略孩子气地歪头想了想，很无辜地眨眼：“没有。只是我好像找不到路了……”他摸摸手杖，抬起头请求道：“能带我去大路上吗？”原无乡犹豫了一下，青年就静静地望着他，琥珀色的盲眼映着灯火亮晶晶地闪。
这怎么拒绝啊……他无奈地牵起青年的手，冰冷的丝绸手套接触到温暖的手心，他感觉到青年似乎是好奇地捏了捏，心里有些忍俊不禁：“好吧，你……嗯……我该怎么称呼你呢？”
青年低下头想了想，说出了三个字：“……倦收天。”他抬起头，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：“你可以叫我倦收天。”
太可爱了……原无乡忍不住笑出声：“你也可以叫我原无乡。”
“原无乡……原无乡……无乡。”自称倦收天的青年茫然地睁着眼，把他的名字念了好几遍，最后简化成了两个字：“无乡，你能带我去大路上吗？现在这样我找不到去本草阁的路。”
本草阁，曦区最大的魔药药品店。
原无乡笑得更开心了：“那可真是巧了，我们或许要去同一个地方。”
话音刚落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原无乡居然看到那双盲眼猛地亮起来，倦收天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样，整个人都变得鲜活欢快了。
“你也喜欢吗？”他开心地问。
原无乡没想明白他的意思，不知该怎么接话，只能先遵循他的意愿，牵着他来到大路上。倦收天用木杖触了触地面，像是在确认位置，然后认真地对他说：“等一下要拉好，不然会跟丢。”
“什、什么……”原无乡还没反应过来，就看到倦收天眯起眼，定定地盯住一个方向，然后捏了捏他的手指：“要走了。”
“喂！”他还想挣扎一下，倦收天已经拉着他跃过汹涌的人潮，落在一处屋檐上，然后有点委屈地望着他：“你好重……”
“……” 该迁就着他吗？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，原无乡自暴自弃地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迁就这人了。倦收天带着他轻车熟路地在建筑间跳跃，看不出丝毫眼盲的模样，柔软的米色衣摆在灯火与夜色间翻飞，好像某种鸟类的翅膀。 他有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灵气。
原无乡想，这一点足以让他对这个人类产生兴趣——一点点兴趣。
“到了。”倦收天停在一处阁楼上，小猫一样顺着窗户溜了进去，原无乡没来得及拉住他，皱了皱眉。这里有对血族和狼人的咒术，他不知道对自己是否有效，但他不想冒这个险。
原无乡思索了一下，决定走正门。他跳下阁楼，这座建筑终于展露出古朴典雅的全貌，檀木色大门上方挂着书写了“本草”二字的牌匾，有隐隐约约的香气飘散在建筑周围，原无乡嗅了嗅，原本清冷淡雅的香气瞬间变得刺鼻难闻，刀子一样插入鼻腔，扎进大脑。
“啧……”公爵大人被这一下折腾得差点背过气，狠狠打了个喷嚏，揉揉鼻子，内心疯狂吐槽：这死地方对血族有什么深仇大恨，居然烧“神引”做香，以为熏蚊子呢？
他调整了一下呼吸，深吸一口气，觉得泪都快下来了才终于适应这种气味，将计划在脑中过了一遍，原无乡无奈扶额，叹息道：“虽然发生了不少意外……哼，姑且先解决正事吧。”
他整理了一番衣装，踏入本草阁。 入目是一面巨大的墙。这座五层古式建筑的厅堂被上下打通，赭红色木墙上是密密麻麻的正方形小抽屉，没有任何标签。墙边置一副桌椅，一位老翁坐在八仙椅上，端着一盏茶静静地品，神情悠然自在。见他进入，放下茶盏瞥了他一眼。
“买什么？”
“鬼昙、蚩角、葵兰……”原无乡想了想：“一份就够了。” 老翁又看了他一眼，起身拍拍手，木墙上三个抽屉应声而启，里面各飞出一个纸包落在桌上。老翁提起三个纸包递给原无乡：“这三样都是曦区特产，年轻人，特意来买这些？”
“是。”原无乡接过纸包，交了钱，却忽然听到楼内有声音传过来——竟是倦收天的嗓音。
莫说原无乡，连老翁都愣了一下，紧接着两人就见倦收天握着手杖绕过屏风，脚步忽然顿住，一双盲眼眨了眨，露出一个惊喜的笑来：“原来无乡也在这里。”
“喔……”老翁意味深长地抚抚长须，看了眼原无乡：“这位是你朋友？”
倦收天走过来拉起原无乡的手：“是啊。”
“那巧啊，”老翁也笑了，从桌下掏出一个纸包来，“我刚做了烧饼，你就过来了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倦收天仿佛看得到一般精准地接过老翁手里的纸包，五官明明锐气逼人，笑起来却温柔如初春暖阳：“谢谢您，又麻烦您啦。”
原无乡就看着他笑，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。
老翁坐回去端起茶盏，问：“小子不住两天？”
倦收天摇摇头：“不了，我答应过要早点回去。”
老翁喝了口茶，思索半晌，叹了口气：“好吧……要注意安全。”
“嗯，下次再来看您。”倦收天轻声向老翁辞行，抱着烧饼拉起原无乡的手，两人走出大门，铺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他一颤。
此时时间已晚，大街上行人渐少，灯火稀疏了许多。原无乡跟着倦收天，沿着街道慢慢地走。他们之前是走房顶路线过来的，一路上乱七八糟的情况终究是难为到了记忆力超人的血族公爵，此刻他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。
原无乡绞尽脑汁回忆一路的场景，整个人几乎放空，就在此时，一只温热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。原无乡猛地惊醒，茫然地看着面前笑容温暖的金发青年。
“无乡，你怎么了？”倦收天的金眸像看得到一般直对他的眼睛，介于朦胧和明晰之间目光让他有些窘迫。
然而盲眼的青年并没给他窘迫的时间。倦收天低下头拆开纸包，金黄的色泽和诱人的香气同时溢出他的指间。那是一种足以令人侧目的味道，谷物原本的香味通过制作手法的升华爆发出来，连闻到都变成了一种享受。
原无乡不禁深吸一口气，然后自觉失态地捂住嘴。
作为追求生活质量的大贵族，伟大的公爵大人自然不熟悉这种街边小吃。以至于现在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：
糟糕……这是什么东西……看上去好好吃……
倦收天撕下一块递给他：“给。”
香气四溢，灿烂的金色晃了原无乡的眼睛，他接过烧饼咬了一口。陌生而令人陶醉的滋味令人惊讶，他下意识地抬起头，就看到倦收天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，像等待夸奖的孩子。
“好吃吗？”他问。
“嗯。”原无乡看了眼兴奋的金发青年，鬼使神差般将手中的烧饼递了过去：“你要吃吗？”
“要！”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这荒诞的行为，倦收天就着他的手咬了下去。
柔软如花瓣的触感拂过指尖，隔着手套隐隐约约，暧昧而不真切，一股电流顺着那个位置直击心脏，吓得原无乡松开手。
“？”倦收天发出一个疑惑的气音，叼着烧饼歪着头看他，盲眼清澈得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公爵大人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为“慌乱”的情绪，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，然而又不知如何是好。血液迅速奔流在身体里，心脏几乎不堪重负，耳畔响起轰鸣，他惊觉压抑不久的本能渐渐沸腾，心里暗道糟糕。
他混乱地看了一眼，记住了倦收天的容貌，来不及道别便夺路而逃。
怎么可能？
失控得太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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